洪水过后,伤痛仍在安徽大地蔓延。
日前,受近期强降雨影响,安徽境内淮河干流王家坝水文站水位快速上涨,超过29.3米的保证水位。7月20日8时31分,王家坝13孔闸门全部开启,向蒙洼蓄洪区分洪。蓄洪区内万亩良田农作物被毁,损失惨重。
安徽阜南县郜台乡农业综合服务站站长王春清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,本次蓄洪对乡里造成的经济损失超过3亿元,其中农业(农作物、养殖等)损失近1.5亿元;基础设施(道路、桥梁等)损失近2亿元;家庭财产(主要为房屋)损失万元;柳编加工业损失近万元。
数字背后,是很多人辛辛苦苦耕种了大半年,一蓄洪,所有的付出甚至是多年积蓄都化作泡影。作为郜台乡的珍珠养殖大户,陈光明及其合伙人预计损失超过万元;而另一种植大户杨大燕夫妇预计亏损近万元,“心情肯定很难过。”
痛定思痛。从更大的层面来看,蓄洪区的蓄洪防洪与发展这道难题,又该如何破解?
种养大户损失惨重
7月19日下午三点左右,杨大燕、张朝玲夫妇接到王家坝可能要开闸的通知,乡里要求紧急转移低洼地区的人员及相关财产,在20日凌晨三点前全部搬完。
“肯定很难过,那块地投资了那么多钱,好多柳条在地里,找了好多车、好多人帮忙,拉也拉不完。”杨大燕的妻子张朝玲回忆道。
作为土生土长的郜台乡人,杨大燕夫妇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种植大户,于年创立了安徽德润工艺品有限公司,主营柳篮和圣诞工艺品,产品主要出口欧美等国家和地区。旗下还有两间工厂(一间做家具,一间加工柳编)和一个种植基地。
该种植基地位于郜台乡桂庙村,面积近亩,是整个乡里面积最大的种植基地,不仅养了多只鹅;还种植了不少经济作物,包括多亩柳条、多亩风景树、亩花生以及多亩药草。
(被水淹没的经济林。图/杜一兰)
张朝玲介绍,去年基地一年的产值在万元左右,出口到国外的柳编产品营收近万美元,今年1月-7月柳编产品出口额为多万美元。可以说,疫情期间公司生产经营没怎么受到影响,然而一开闸蓄洪,近两年都白干了。
受蓄洪影响,杨大燕夫妇的种植基地损失惨重,其中花生损失万元、药材损失万元,包括杞柳、海棠、红叶李、杨树苗等在内合计损失万元。年他们的纯收入为多万元。
“难过又怎么弄,天灾人祸我们也抵挡不了。”说这话时,张朝玲语气带有一丝哽咽,“要是没有两个工厂,种植基地也支持不下去了。”
郜台乡的珍珠养殖大户陈光明等同样损失惨重,投入的珍珠还没有等到采收的那一天,就遭受了洪水的冲击。
(水面上漂浮的绿色塑料瓶为珍珠养殖基地。图/杜一兰)
陈光明、叶显勇等人均为安徽芜湖人,有三十多年的珍珠养殖经验。年,通过中间人引进,他们来到郜台乡养殖珍珠,原材料、人工技术等前前后后合计投资了近万元,建设了两个珍珠养殖基地。其中桂庙村的珍珠养殖基地面积小一点,为亩,宁台村的珍珠养殖基地面积则是桂庙村的6倍,为亩。
原本在今年10月份,第一批珍珠就能采收,成本也能收回,“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投入到这里了,本来打算珍珠卖出去之后把50万元欠款还清,现在全没了。”陈光明愁容满面地说道。
珍珠的生长周期一般在3年左右,多则长达5年-6年,在此期间基本上只有投入没有产出。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,多亩的珍珠养殖基地目前估值万元,但蓄洪之后90%的珍珠都没了。
“眼看着过日子有希望了,一开闸什么都没了。”合伙人陈欢很是无奈。当被问到家人是否知道珍珠养殖基地的情况时,他们均摇头,“我老婆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情况,不跟她说,说了她可能觉都睡不好,自己扛。”
与水患“博弈”的无奈
“早知道这边会发大水,我们就不养了。”由于不是当地人,陈光明等人对郜台乡地处蓄洪区的情况不是很了解,看到这边的水质适合养珍珠,加之周围养龙虾、螃蟹的居民比比皆是,他们也就跟着养了。
(陈光明等人在蓄洪区内寻找被洪水冲跑的珍珠,“能抢救一些是一些。”图/杜一兰)
不同的是,杨大燕夫妇对当地的情况十分了解,但仍然想搏一搏,“拿了地,给了租金,又不知道哪一年蓄洪,哪一年不蓄洪,不可能把土地放着不种。”据了解,他们与当地村委会签了十年的土地承包合同,一年光地租就有多万元。
郜台乡武装部部长方强介绍,大力发展种植、养殖产业,一方面可以带动当地经济发展,让村民脱贫致富;另一方面由于柳编、喂养家禽等活对年龄要求不高,也能带动当地村民就业。
郜台乡村民的主要经济收入为外出务工,留在家里的多为老弱妇孺,劳动力有限,土地不能发挥出最大的经济效益。因此村民的土地除了种植蔬菜、水稻等自给自足的农作物以外,剩下的土地可通过村里协调,承包给种植或养殖大户,一年一亩地的租金为元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和稳定村民收入。
当地村民在种植基地或工厂里工作,70元-元/天不等,多劳多得。据张朝玲介绍,年纪大一点的可以到地里做一些轻活,比如拔草,“不仅可以看家带孩子,还能挣些钱贴补家用。”
张朝玲夫妻二人的种植基地和柳编工厂一年能带动当地多人就业,仅桂庙村就有80号人。
而珍珠养殖基地同样能促进当地村民就业,“老人在家没事可以来养殖基地做工,一天也能挣一百多。”彭欢说,村民能干的活都是系塑料瓶、分蚌、下肥料等,较为轻松且没有技术要求。根据淡季和旺季,最多人同时工作,不忙的时候也有20人-30人。
原本这个时候,村民能在基地里工作,现在洪水一来,一时半会工作没了,地里的庄稼也被淹了。张朝玲看来,受蓄洪影响,当地村民至少2-3个月没有活干。
不仅如此,蓄洪亦给当地的财政收入产生了一定影响。以张朝玲夫妻二人的工厂和基地为例,一年纳税额为万元-万元不等,是郜台乡乃至阜南县的纳税大户,如今受蓄洪影响,生产经营活动暂时搁浅,营收下降。
郜台乡共计11个村,户籍人口6万多人,土地面积7.68万亩,多口鱼塘,种养大户超过30户。桂庙村作为郜台乡最大的村,常住人口人,土地面积亩,鱼塘46口。
受本次蓄洪影响,郜台乡的经济损失超过3亿元,其中农业(农作物、养殖等等)损失近1.5亿元。
发展与防洪如何共存?
“现在的希望就是政府的赔偿,但赔偿多少不知道,赔不赔也不知道。”目前,陈光明等人已经把损失上报给了村委会。方强表示,有补偿,但具体的补偿方案还没有下来。
桂庙村书记吴孝亚则称,按照往年的行情,粮食作物一亩地补偿1千元,但由于不了解珍珠的行情以及珍珠的数量,珍珠具体怎么补偿还不清楚。
根据年财政部修订后的《国家蓄滞洪区运用财政补偿资金管理规定》第七条规定,对蓄滞洪区运用后,居民遭受的农作物、专业养殖、经济林、住房、无法转移的家庭农业生产机械、以及家庭主要耐用消费品水毁损失给予补偿。
在年淮河发生洪水的时候,安徽省曾根据有关规定,制订出蓄滞洪区补偿工作方案。根据补偿方案,对于已启用的蓄滞洪区内受淹地区农作物实行亩均定值补偿,按当地前三年夏季农作物平均产值的70%确定补偿标准,每亩元;经济林、水产养殖均按前三年平均产值的50%确定补偿标准,经济林每亩补偿元,粗养鱼塘每亩补偿.5元,精养鱼塘每亩补偿元;专业养殖则按照前三年市场均价的50%,分猪、牛、羊、蛋禽、肉鸡、肉鸭、肉鹅等7类确定补偿标准。
然而,仅靠补偿并非长久之计,如何从根源上降低损失、避免损失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。
作为蓄洪区,蓄洪是其基本功能,但是蓄洪区完全放弃发展,又不一定符合实际情况,由此引发了困境。一方面种植业、养殖业确实有利于促进当地经济发展;另一方面随着产业规模扩大,一旦蓄洪,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就越大。蓄洪区内如何做到既能发展,又能降低洪水带来的损害?
中国城镇化促进会城乡统筹委副秘书长、全国工商联农业商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孙文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,蓄洪区作为安徽省的自然敏感地带,不是个例,需要政府把蓄洪区作为一个课题进行研究策划。
事实上,濛洼蓄洪区并非今年才提出,当地人也知道蓄洪会给经济造成损失,地方政府也出台了“鼓励适应性农业生产的政策”,并严格控制人口规模。
孙文华表示,既要减少泄洪带来的经济损失,又要合理利用这片土地,这就需要“策划”和“优化”。策划是将平方公里的蓄洪区重新定位,优化是从土地综合利用的角度,重新规划利用蓄洪区的地形地貌、自然生态,一方面通过土地指标转移获取安置房的资金,有序转移当地人口;另一方面由国有农投企业整体规划,统一经营,以低成本的投入方式获取市场化的多元收入。
安徽财经大学教授唐敏认为,蓄洪区平常年份根据地理环境与季节特点进行农业生产。蓄洪后,根据水情和季节,尽可能播种应季作物,以减少损失;国家根据相关补偿文件规定给予适当补偿及政策支持。
在中国人民大学农发院博士、好农场创始人程存旺看来,蓄洪区内完全可以发展农业,但是需要新的理念。应该发展生产周期比较短的种植业,损失可控。此外要因地制宜,低洼地区开垦成鱼塘、生态湿地,种植芦苇和水生植物,发展观光农业,同样能产生经济效益。不宜提倡重资产投入的养殖业,养殖业不仅容易造成水体污染,而且投入较大,一旦洪水袭来,损失也相对较大。
除了发展生态农业,保险也是转嫁洪水风险的一个手段。近期湖北省武汉市、安徽省无为市相继启动了农业保险理赔通道,尽可能降低灾区农户的经济损失。
事实上,郜台乡政府也曾向养殖户提过农业保险一事,但落实情况不太理想。
据杨大燕回忆,种植的杞柳和树苗,郜台乡林业局统一买了保险,但其他的经济作物就没有保险。“药草和花生没有买保险,找过几家保险公司,说明了基地的情况,但是保险公司没有相应的产品。”他这样说道。
在程存旺看来,保险虽然能转嫁风险,一般的保险公司也不太愿意去接农业保险的活,不仅保单里无利可图,承担的风险还比较大。
很显然,一场洪灾过后,还有更多的问题值得思考。